2007年7月13日 星期五

為什麼走進樂生by小褚


第一次來樂生大約是小學三、四年級的暑假,住樹林的同學找我去他們家玩,走近樂生院的門口有些遲疑,他說這樣走到家比較近,看同學神情自若的經過警衛室沒人出來阻擋,就安心的跟著他走。走入樂生院彷彿時光倒流了幾十年,我出生的時候新莊的農田已經很少了,工廠也一間間的蓋起來。不過我發現這裡大多數都是老人,而且他們都長的跟其他人不一樣,不是沒有手就是沒有腳,五官也比較不明顯,皮膚看起來也很乾燥。他們有些在屋前聊天,有些拄著柺杖在散步,對於經過的人視若無睹。

一路上看多許許多多不同的房子,有些是木頭做的房子,很像童話中的小木屋,有些房子有石階,兩旁還有石柱。路旁還有一棵棵結實累累的大樹,松鼠在枝枒間穿梭,風吹的樹枝搖擺,知了的鳴叫聲。還有一個池塘,有三兩個人在釣魚,他說他爸爸有時會帶他來這裡釣魚,我覺得好好,回家要求爸爸也帶我去樂生院釣魚,爸爸一臉不屑,叫我以後不可以去那玩,而且不可以讓爺爺知道這件事。上了國中後就很少跟那個同學聯絡,也沒有來樂生了。

在這期間,有一次來樂生是為了參加捷運的破土典禮。里長邀里上的小朋友來已剷平的員工宿舍控窯,那個時候第一次控窯很興奮,而且又加上剛好台北的捷運通車,媽媽帶我們幾個小朋友去“體驗”捷運,我馬上就被他的快速吸引,想到迴龍也會有這種“高科技”的東西而雀躍。

一直到了今年的三月31號新莊市民大遊行,我才再度入樂生,不過這次的心情卻比小時候複雜了許多。

一開始,新莊中正路上的安全島掛滿了“通!通!通!新莊市民要捷運”“樂生請給新莊市民一條生路”之類的標語。那時候只覺得,樂生就跟新莊一些舊工廠一樣,注定要因為時代的洪流,消失在這裡。

三月初的某一天,一如往常的從台北的學校回到家,跟媽媽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看新聞,才知道我在去上學的時候,距離我家不遠的樂生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。電視上一群大學生與樂生院民築起一道人牆,企圖阻止警察張貼公文,一個個警察全副武裝,對著手無寸鐵的他們進行強制驅離,學生都掛了彩,院民像壞了的木偶倒在地下,義肢在強烈的拉扯下早已跟身軀分離…..看到這,我再也不忍心繼續看。這時我才開始願意去了解這一件事情。

有一個輔大的學生這樣跟我說:「在倒扁的時候,我遇到一個基隆女中的學生,我問她:『為什麼要遠從基隆來這?』她說:『再不來倒扁,台灣就沒有希望了。』 ,姑且不論倒扁對或錯,至少她讓我知道社會不是冷漠的。」

331前幾天我就收到遊行的簡訊,在前一天新莊每個里上的廣播器不斷廣播同一件事,要大家參與明天的遊行。

早上11點多被巷口吵雜的聲音吵醒,下樓查看,看到許許多人拿著牌子,綁著布條,上面寫著『拼捷運、求生存』,突然一群西裝筆挺的人擠開人群直衝台北縣長面前,雙膝著地,雙淚遽下,遞上陳情書。當時只覺得噁心、憤怒、難過……五味雜陳。不知道為什麼很想哭,或許因為太害怕了,目睹了一場骯髒的劇碼。

回到家打開電視,看到新聞眼淚就忍不住得掉下來,我想樂生的院民跟學生一定很沮喪,我拿起手機照著網路上的電話打個樂青,想要幫他們打氣加油,但我一開口就哽咽,反而還要她安慰我,然後要我到樂生去,她說他們會一直在那邊守護著。

沿著記憶中的路走,遊行的人群已漸漸散去,路上到處都掛滿了遊行的布條,傳單散落了一地,我很憤怒,看見一條布條就拆一條,想拆去這一場惡夢,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掉,有一個女學生對我怪異的舉動很好奇,前來關心,我誤以為她是遊行的民眾,對著她哭喊:「我討厭你們這些要拆樂生的人,殘忍!殘忍!」

後來才發現我誤會她了,她也是來關心樂生的學生,一路上她陪我說話,讓我情緒緩和下來。到了樂生的中山堂,很多大學生知道了剛剛事都圍了過來,對他們來說很新鮮,因為我是迴龍人,他們說我很勇敢,但我卻感到羞恥,身為一個新莊人而感到羞恥。

一個輔大的學生陪我繞樂生一圈,認識這邊的阿公阿嬤。途中遇到一個從四川來的院民,他看見我在哭,用濃濃的鄉音跟我說:「不要哭,有什麼不如意的事都可以解決,爸爸媽媽看到了會心疼。」聽了他的話我不哭了,覺得暖暖的。

又遇到一個很會唱歌的伯伯,聽說唱歌比賽都得第一名,樂生的合作社牆上也貼著他手拿著麥克風的海報。他的手舉起來時,我才發現他的手掌不像其他院民萎縮變形,而是無力的晃動。他說他的手是被醫生亂開刀開壞掉的,本來被鑽了一個洞,連開了三次刀才好,可是手的筋全被切斷了。我握著他的手,他的手好薄弱,薄弱到隨時會消失不見,就像這個樂生院,千瘡百孔,不知道下一刻會有什麼變化。

我只是一個平凡人,我喜歡樂生,我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守護樂生,讓更多人跟我一樣走入樂生,關心這一個被遺忘的國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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